一杯苦咖啡

一杯苦咖啡

瓷杯是白的,厚壁,握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、踏实的暖意。咖啡是刚刚冲好的,深褐色的液面,随着手腕细微的晃动,漾开一圈圈极细密的、油润的涟漪。一股焦苦的、近乎霸道的气息,便从那涟漪的中心,毫不含蓄地蒸腾上来,直扑入鼻观。不是香,至少不是那种讨好人嗅觉的、甜腻的香。它更像是一种宣告,一种带着火燎与烟熏痕迹的、关于本质的凛冽告白。


我素来是不大懂得欣赏这滋味的。总觉得它过于峻急,过于世故,像一篇没有铺垫的、开门见山的文章,少了些迂回与蕴藉的趣味。我爱的,是茶的清远。一枚蜷缩的绿叶,在沸水里缓缓苏醒,将山岚的雾气、晨露的清凉,一丝丝地吐纳出来,喝下去,五脏六腑都跟着通透起来,仿佛人也成了那青山的一部分。茶是隐士,咖啡,却像个眉头紧锁、行色匆匆的都市客。


然而今日,大约是连日来的阴雨将筋骨都泡得发了懒,又或是心里头缠着些解不开的、薄纱似的烦闷,竟鬼使神差地,将这杯“都市客”请到了面前。窗外的雨,还在不紧不慢地落着,敲在遮雨棚上,是绵密而空洞的哒哒声,将世界缩小成窗前湿漉漉的一隅。


我呷了一小口。


烫。随后,那“苦”便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先锋部队,迅疾而准确地占领了整个舌面。不是中药那种浑沌的、令人皱眉的苦,也不是青榄初入口时那种生涩的苦。它的层次,竟是分明的。起初是舌尖一点尖锐的、类似烘焙过度的焦苦,带着侵略性;紧接着,这苦味在口腔里漫开,变得醇厚、饱满,甚至能品出一点坚果被碾碎后的、深藏的油脂香气;最后,当它缓缓滑过喉头,那苦的余韵,竟幽幽地转出一缕极淡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回甘,像阴翳的云层背后,偶尔漏出的一线微弱而执着的天光。


这滋味,竟让我怔住了。我忽然觉得,自己此前对于“苦”的理解,或许是过于单薄了。茶的清苦,是出世的,是消解,是将人间的烟火气涤荡开去,引你走向空山新雨后的澄明。而咖啡的苦,却是入世的。它将阳光的暴烈、雨季的潮湿、土壤的厚重,乃至采摘者手上的温度、烘焙时火焰的舞蹈,都一股脑儿地压缩、锻打,融进这一杯深褐的液体里。它不试图超脱什么,它只是浓缩地、不加糖地,呈现着生命原初的、粗粝的质地。


它让我想起一些同样“苦”的事物。想起童年时外婆熬的中药,那氤氲的苦气里,分明熬着一个家族对康健的、固执的祈愿;想起那些秉烛夜读的深宵,眼皮沉重如铅,头脑却因这自找的“苦役”而异常清醒,仿佛能听见知识如沙粒般在脑中沉积的微响;甚至想起人生里某些不得不吞咽的、沉默的告别,当时只觉得苦涩难言,许久之后,却在记忆的杯底,沉淀出一点点教人成长的、清明的滋味。


原来,“苦”并非味的尽头,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通道。茶是引你向上,飞升,羽化。咖啡却拽着你向下,沉潜,扎根,去触碰那些不那么愉悦、却无比真实的生存的根基。它不提供安慰,只提供一种冷冽的、不带幻象的清醒。


雨声不知何时歇了。窗玻璃上,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灯火,拉成一道道迷离的、流动的光带。杯中的咖啡已凉,颜色更深沉了些。我端起,将最后一点一饮而尽。那复杂的苦味,又一次席卷而来,只是这一次,我不再抗拒。任由它从舌尖,到肺腑,进行一次彻底的、沉静的涤荡。


喉间的回甘,似乎比方才更清晰了些。淡淡的,凉凉的,像雨后的空气。我忽然觉得,自己与这杯苦咖啡,与窗外这个刚刚被雨水洗过的、清醒而真实的世界,达成了一种新的、无言的默契。(陕煤运销集团智能公司 文钰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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